2021年3月6日 星期六

《三月春滿憶雙親》

 

《三月春滿憶雙親》

 

三月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,雀鳥啁啾,大地青綠,枝頭放蕊,春水流濺清冷河床,應該是起抬雙手挺胸迎風,大口吸入春之氣息的時候,怎奈翻身起床,鼻腔一陣悶癢,連續打了幾個噴嚏,好不容易忍住一個即將噴發的氣流,脚旁的那一隻叫coffee 的狗狗,也情不自禁地哈啾起來。

 

三月暖春的空氣裏,飄浮著許多肉眼看不見的小東西,有些是花粉,有些是塵蟎,有些則是現代人類過度消費春天,所產生的副產品。

 

今天早晨的太陽,蒙上一層雲霧,灰陰沉濛,不似阿里山上晨間的雲海,可以賦上一首俏麗的詠詩。春天的味道,只能在童年的記憶裏去尋找。在那個年代裏,春天還來得及背負人類的消耗,大家住的房子没有那麼大,冬天來了裹一床棉毯就是一夜好眠;夏天到了,用一把紙扇搧躲熱氣,就是山谷間的清涼。

 

今天的鋼骨華厦和玻璃帷幕,殘忍地將春天留在臥室和起居間,代價是燃燒的煤,堵起的水壩,和威脅人類基因的核燃料。有人說,風力和太陽能是很好的替代能源。也許吧!但是把出產食物的農地轉變成太陽能電廠,那一片片發亮的電板,站在原本綠油油的土地上,會是廿一世紀最美麗的風景嗎?不知道一片太陽能電板的代價,是多少有毒的氣體和重金屬廢水?我手中的相機,絕對不會去捕捉太陽能農場的影像,那是政客們作大內宣時需要作的事。這些照片,只配出現在政府精心印製的宣傳手册上,它們絕不是我所認識的鄉土,也不是我所鍾情的家園。

 

今天台灣海岸線上,出現了“荷蘭式風車”,像唐吉訶德面對的敵人,一個一個站立在波興藍盈的海面上,有一陣没一陣地捕捉著海風。甚麼時候,福爾摩沙的海岸線,是由這些風車來定義?當你拿起相機來拍攝這些巨人的時候,你是在拍攝一個富有詩意浪漫的景觀?還是在拍攝一支入侵國境的巨人部隊?這些怪物,毫無止境地消耗著我們的國力,仍然不能叫停那製造灰濛沉霧的火力發電機組。我手上的相機,絕對不會留下這些巨人的身影,因為我已經騎上了一匹瘦馬,穿上帶有千年鐵銹的一身盔甲,怒視著這一批遮住了海岸線的巨人。春天突然變得好遠!

 

三月的春天裏,我想起去逝的母親,她非常喜歡櫻花,尤其是開在日本的櫻花。我想,那是屬於一種兒時的回憶憧景和東洋的人文記憶。那個時代的長輩,常以日語溝通,以免小孩子無意間偷取大人的隱私。

 

有一年,家弟到日本去開會,她特別叮囑,要拍一些櫻花的照片回來。我想她心裡想要的,是一束真正的吉野櫻,一束真正從日本採摘回來的櫻花。我想念我的母親,每一想到她,就是一束櫻花,也許是一整棵,或者是滿山滿谷的櫻花,把整片山林,都染成一片粉紅的花海。這該是母親的春天印象。

 

今天,台灣許多地方,都有一整棵,一整排,甚至一整片山林的櫻花。拜手機和網路之賜,這些粉顏美照,全上了網頁和各式通訊媒體,大家追之不窮,顯見每個人心裡深處,都帶著美的渴望。拍下這一切,就拍下春天的足跡。這些可都是春天的景緻,全屬於台灣的本土印象。我念著武陵,念著阿里山,也念着我家隔壁鄰居種的那一棵櫻花樹。

 

想著母親,當然也想着父親。有一張黑白照,一直留在一本相簿裡。那個時候,父親去日月潭,拍下一張戴著墨鏡的照片,油亮烏黑的頭髮往後梳理得整齊,朝氣蓬勃。這是一張洋溢著青春氣息的黑白照,没經過伊士曼的彩色處理,完完全全是那個時代的影像。是在春天拍的,雖然没有春天的顏色,但聞得出春天的味道。父親的眼神是春天,父親的微笑是春天。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遺傳到父親的春天,但是有些時候,在兒子身上,似乎看見了一些春的影子。

 

父親還有一張穿著風衣的照片,也是黑白照,没經過伊士曼彩色的處理。他從山東老家,孑然一身到了台灣,和母親結婚之後,就以帶著濃濃家鄉口音的台灣話,渡過海島上的每一個春天。很少看見父親哭過,只是到了每一個農曆新年,父親都會噙著淚,將老家裡的事,娓娓道來。山東,是父親的老家,對我而言,是一個陌生的地方,我没有經歷過山東的春夏秋冬,倒是擁有台灣四季皆如春的的豐富體驗。父親端坐正顏地囑咐我和弟弟妹妹們,你們都是台灣人。

 

小時過農曆年的時候,家裡總要擺上幾盆菊花和富貴芙蓉,以油金艷黃和大紅大紫的色澤,迎接一年的起頭。父親在年夜飯之前,點上一串長長的炮竹,聽說是一聲炮竹除舊歲,不過,大家還得守歲到天明,等初一早晨,再點響另一串長長的炮竹,那應該是大年春起迎新歲了。

 

父母親已經去逝多年,兒時的回憶仍然鮮明清晰。今年的空氣裡,除了花香、花粉、懸浮微粒之外,還有肆虐了一年多的新冠病毒。我們不知道這隻病毒來自何方,但它確實改變了生活的步調,一種揮不去的陰影,終將成為長相左右的同伴。下一個年輕世代,會有不同的記憶,我在2021年的春天,用心記下點滴情事,那是我這一代的台灣印象,非常本土,也非常寶貴。

 

2021/03/06

 


沒有留言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