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8月29日 星期五

紀念我的父親—李庭芳

懷念父親 八十五年的一生,是爸爸在地上走過的歲月,是他的肉身經歷過的寒暑。民國38年,他從大陸來到台灣,孑然一身,尚未能完成他在山東大學電機工程的學業。一個操着濃濃山東口音的年輕人,因著時代洪流的推湧,來到一個剛剛脫離日本殖民統治的海島,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度特殊的際遇。因為他不是隨軍撤退的軍人,也不是隨政府退守的行政官員,他只是一個流亡學生。隨著個人人生旅程上的一個機緣,他的腳踩上了台灣的土地,自此以後,他努力地成為一個台灣人。很小很小的時候,爸爸就告訴我們,我們的籍貫是台灣省台南市,台南是我們的老家。爸爸身上擁有兩種血輪,一個是山東,另一個是台灣,台灣的比例遠遠大過山東。我們在公園路119號的住宅裏講的是台灣話。爸爸和媽媽講的是台灣話,外公外婆來到家裏講的是台灣話,親戚朋友來家裡坐,講的也是台灣話,偶爾發現爸爸也講一些日本話,爸爸的語言很台灣,除了一點點殘留的口音,他的說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台灣。過年過節的時候,家裏會出現一些訪客,爸爸說他們是”同鄉”,這些”同鄉”間的對話很奇特,具有”異國風味”,他們的ㄅㄆㄇㄈ和我們的很不一樣,爸爸說那是家鄉話,聽起來有點兒遙遠,但那是爸爸的童年,少年與青年。每年除夕夜,爸爸眼裏常有許多的眼淚,眼淚裏有爺爺,奶奶,大伯,小叔和小姑姑,也有山東安邱和青島。青島就是爸爸和媽媽相識的地方。 女兒景惠的手上,珍藏著一個戒指,內沿刻著”42,4,21”,這是個記載著訂婚婚期的戒指,屬於爸爸和媽媽的重要日子。(巧的是三十八年後的同一天,也是他們唯一的內孫女景惠出生的日子)。民國38年,39年,40年,41年,四個單身的年頭,爸爸通過高考,並且差點被調派為金門縣長。但在一件採購案中,公義的堅持與不妥協的個性使他選擇離開公職,並且投入市議員選舉。可惜的是腳踏車上的競選,沒能完成他為民喉舌的心願,但卻成為社會事業與他的大半生聯繫起來的一個契機。爸爸的一生,相當大的一部分,便是奉獻給了台南救濟院,隨後稱之為的”私立台南仁愛之家”。爸爸的生活重心便是仁愛之家,包括了精神療養院、殘疾教養所、成功醫院、育幼院、敬老所、以及康寧園療養院,隨之而來的是生命線等社會公益事業以及國民黨的黨職。小時候看見爸爸與人談話,發現許多人眼神中都有著一種感激與敬佩。他樂意幫助人,甚至從報章上尋找被幫助的對象。這是爸爸的本性,也是他的工作。 民國48年我上幼稚園,一直到念小學,爸爸的腳踏車就成了我的永久記憶,不論是上學放學、艷陽高照還是颳風下雨,我在教室裏等的就是爸爸熟悉的身影。就在我即將從小學畢業時,有一天,學校校長很不尋常地走到我面前,用一種非常慎重的口氣對我說:『你有一位很好的爸爸,要好好地用功。』我點點頭,表達我毫無懷疑的認同。一直到今天,我仍然這樣認為,是的,他是一位非常好的爸爸。我的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也都完全同意,我們都毫無懷疑。 民國75年,我還在美國賓州匹茲堡大學作博士論文,因著主的憐憫,我和同樣在修博士學位的妻子彩萍一同遇見了主,我們在一九八六年二月二十三的主日聚會裏受了浸,成為基督徒。主帶領我們,逐漸地對屬靈的事有一些認識。我們打越洋電話告訴父母,他們關心地問說:『你們在生活上是不是碰到了為難的事情?』我們回答說:『沒有,一切都很好,請你們放心。』我們只是覺得,如果人的一生僅僅是偶然的出現在地上,活一個短短幾十年的生命,然後揮一揮衣袖就走了,是多麼荒謬又不可理解。小時候照照鏡子,看看鏡子裏面的我,難免會問,我為甚麼在這裡?我為甚麼是我?難到人的一生,就是讀書,畢業,讀書,拿學位,然後結婚,生子,工作,消亡?直到民國74年的年底,經過八個小時的福音傳講,一位愛主的弟兄帶我禱告。這是我的第一次,第一次順服在主面前。這一次的順服,帶來真的開啟。我緊閉雙眼,唯恐漏掉些甚麼,但感覺裏面完全被光所覆蓋,沒有一絲一毫的黑暗。一種無法描述的喜樂,從深處油然而升,逐漸漫過全人,使我的嘴角滿了笑意。那個時候,我還沒有真正地認識聖經,卻經歷了主一種特別方式的帶領,祂在許多禱告的事上回應我。得救後,我們一直在主面前為著所有的家人禱告。 民國77年夏天,妻子彩萍帶著剛滿一歲,爸媽的長孫景恩回國探親。一天晚上,在美國匹茲堡教會的禱告聚會中,我明顯地感覺到心中落下一塊大石頭,知道家裏必有人會得救,但不知會是誰?弟兄姐妹們認真地聽著我宣告說:『主必會作大事,我家裏必有人會得救。』隔日,因著主的帶領,我一直守在電話邊,這是一支實驗室裏的電話,因著時差的關係,我從來沒有用它接過台灣打來的越洋電話。但是經過一陣時間的等待,電話裏傳來彩萍喜樂的聲音說:『爸爸得救了,現在要換衣物準備受浸了。』因著台南教會弟兄姐妹的探望,藉著主耶穌基督的憐憫,加上爸爸單純的心,簡單的信,爸爸就得救了,這真是令人感動的時刻,因為神那永遠的生命已經賜給了爸爸。爸爸得救後,因著一些因素,並沒有參加教會中的聚會,也沒有機會讀經禱告。每次回家探望他,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,進一步地和爸爸分享屬靈的豐富與經歷。民國88年媽媽在病中接受了主,也在同一年的十月被主接走。爸爸常常思念母親,曾經不平的對我們說:『你媽媽這麼好的一個人,為甚麼走得這麼快?』我們一直很想告訴爸爸,「媽媽也得救了」,其實生命氣息都在主的手上。今年農曆年,我們陪著爸爸到花蓮出遊,之後,我又帶著彩萍和孩子回去探望父親,他的手因著帕金森氏症而微微地顫抖,但是被歲月刻畫了痕跡的臉上是滿帶著微笑,我看著他的眼睛和他說:『媽媽已經得救了,她在主那裏很好,很安息。主讓我和彩萍在夢裏看見她,她總是微笑地和我們說話。』爸爸的眼睛發亮起來說:『哦!那很好!』在下一回,當我們再一次回去看他,爸爸跟我們說:『我也夢到你媽媽了,她看起來很好。』爸爸非常的思念媽媽,沒有媽媽的陪伴,他感覺很孤單。但是這個夢,使他得到莫大的安慰,我們也告訴他,有了主,就有永遠的生命,以後我們都會在主那裏再相會,主是我們真正的『阿爸父』,是一切生命的源頭。 除了帕金森氏症吞噬著爸爸的健康之外,爸爸的骨骼也因為骨質疏鬆而逐漸退化,七月三十日的清晨,爸爸起床上洗手間,一個不小心,摔斷了髋關節,必須動手術開刀,甚至更換人工關節。大弟秉直費心的安排了所有的事務,並且電話通知我們。七月三十一日手術結束,回到加護病房等待復原。我和彩萍在加護病房中為他禱告祝福。彩萍跟爸爸說:「主耶穌愛你!我們都愛你!千萬不要害怕也不要擔心哦!」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的爸爸,。在我的印象中,爸爸的健康狀況是具有相當堅韌的特性。上一次爸爸躺在病床上,是民國72年。那一次他摔斷了腿,我隔著越洋電話哭著和他說話,他的聲音聽起來健壯有活力。但這次顯然需弱多了。爸爸從加護病房換到普通病房,許多人來看他,他不太有說話的力氣,但是卻和我們說了許多話。 爸爸的話很柔和,但是要聽得懂,需要很努力的注意聽。在病床上的爸爸,說了好多話。他記得許多事沒有作得很好,許多話得罪了人。他一面向我們說,也一面向主告解。我看著爸爸的眼睛,很確定地告訴他:『沒關係,主耶穌知道,祂已經把這些事情都解決了,因為主在十字架上,已經擔當了世人所有的罪。』爸爸流露出寬慰的笑容,似乎知道主耶穌已經完全接納了他。爸爸一直說了兩三個小時,也跟著我們一起禱告,滿了平安與喜樂的靈。帕金森氏症沒有破壞爸爸的記憶力,他仍然記得我們和孫子們,尤其他記得媽媽。爸爸又跟我說,他夢見了媽媽,他很希望跟媽媽在主裏相會,卸下地上的勞苦,永遠享受主的安息。 八月二十一日下午一時二十分,爸爸安詳的被主接走了,沒有痛苦,臉部平和,手腳放鬆的隨著主而去。我們親愛的爸爸,您是有福的人! 秉政敬書 2008. 8.24